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想這世間飲食男女,但凡遭遇“情”字,那都是美人衝鋒,英雄陷陣,最後殊途同歸,傷肝傷肺傷心。這是一夜無眠閱讀宋詞得到的一句感慨。清人張潮斷曰:詞曲是文字中尤物。照此推導,相思之詞可謂是尤物中的“精”。深夜遇“尤精”,自不能界時安然入睡。早上醒來,攬鏡看人,面無血色,眼如胡桃,立刻想到臺灣詩人一句詩:鏡是時間的井,其深無比。信然。

提及宋詞,先生雲,起初不過是市井俚曲,多為青樓歌伎所唱,極像今天KTV中三陪女唱的流行歌曲,文人參與,那是後來的事兒。大有“詞曲”出身不好的意思,但自古以來,文人與青樓何曾分過家?且不管其出身問題,竊以為,古今中外演繹的雙城故事中,主人公逶迤幽約的心思,早已被宋人解構得淋漓盡致,一首詞,一方相思塚,下面葬著一個個的情魂恨魄,上面開著一朵朵愁腸百結的花,“香印成灰,起坐渾無緒”,“過盡千帆皆不是,斜暉脈脈水悠悠,腸斷白蘋洲!”,“為君沉醉又何妨?只怕酒醒時候斷人腸!”……後人所寄的相思不過是對這些情緒的重複描摹而已。

  戀愛最奇特的功能就是把人的智商拉近找平,聰明蛋變傻瓜,傻瓜變成詩人。明喻、暗喻、雙關、擬人、移情、誇張、轉借、指代……該用的修辭手法全都用了,小庭、深院、閨房、繡閣、曲徑 、雕欄、香爐、紅燭、花前、月下、涼蟬、新雁、落花、飛絮、芳草、柳絲、淡雲、微雨、暮靄……能寄情的物件全都上陣了,也說不出兩樣的話來。名人亦不例外,且不說徐志摩寫給陸小曼的“眉眉我親親,今天我無聊極了,上海這麼多朋友,誰都不願見……心裏只想著一個倩影,慰我孤獨”,也不提里爾克寄給沙樂美的“差不多兩年了,親愛的露。我怎樣虛偽地、可憐地度日,只有你能理解”,畢竟這二位是多愁善感的詩人, 就連王小波,那麼特立獨行、幽默機智、很大男人的一人兒,在給李銀河的情書中,也是時狂時顛的:“你好哇,李銀河。你走了以後我每天都感到很悶,就像堂吉訶德一樣,每天想念托波索的達辛尼亞。請你千萬不要以為我拿達辛尼亞來打什麼比方。我要是開你的玩笑天理不容。我只是說我自己現在好像那一位害了相思病的愁容騎士……”。而這些文化人兒表達的意思都不如北京青年趙小帥來得直截了當、一語中的:安紅,額想你,額想你想地睡不著覺!(當然,這言簡意賅的相思話兒是屬狗肉的,上不了臺面。)

  由此來看,古今中外離人無數,相思卻只有一種,所謂千古一滴相思淚,冬流到春,夏流到秋是也。

   一對一的相思文本,即情書,從內容上看,基本如錢鐘書老先生所言:真正的一偏之見;從形式上分析,那就是羅蘭•巴特所謂的“嗦咿”文本。其實,相思的內核,早被古人刻在漢代書簡上——“幸毋相忘”,而相思的表述,情深意長的千言萬語,終敵不過通過千里迢迢的電纜傳來的簡單三個字:我~想~你。

  人道是,最苦莫過相思。在我看來,最苦莫過單相思,或是迫於種種原因,一腔相思不得訴,只能幽幽地悶在心裏,內心裏驚濤駭浪,表面上還要裝作心若止水一樣,坐看春去秋來,閑說花開花落。

  人亦道,相思難解。僅僅是遭遇這相思之詞,我就嘔啞啁哳感慨一通,這可真是“蠟燭有心還惜別,替人垂淚到天明”了,打油自嘲一下:
  計畫不相思,
  卻翻相思塚。
  無以香灰計,
  淚穿時間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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