吟嘯徐行

母親一直說我能活下來是個奇跡。

我的生命之舟起航自一雙鞋子的尺碼。

媽媽懷孕時，直到生我，幾乎都看不出是個孕婦。剛生下我，一聽說是個女孩，一輩子生了七個女孩的姥姥臉立刻陰了下來。由於營養不良，我的頭像盛飯的勺子那麼小，小小的身體在爸爸42碼的鞋子裏就能裝下。沒有人敢把我抱在懷裏。沒有人敢承受這份生命之輕，怕驚嚇了小小的生靈。沒有人能夠相信命運之神會眷顧她。除了媽媽。

姥姥說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小的孩子，肯定養不活，算了吧。看著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驚奇地仰視這個世界，年輕的媽媽語氣堅定的說，我的孩子，我一定要留下。

我出生後不久就到了冬天，鄰居都說這孩子那麼小，怕是不能挺過這個冬天。於是在寒冬臘月，爸爸媽媽輪流把我放到懷裏暖著，真的怕一不小心凍壞了我。

懷裏化雪，掌心生花。

這株弱不禁風的幼苗在爸爸媽媽愛的懷抱裏，慢慢開出了奇葩。愛說愛笑，愛唱愛跳，小精靈一般討人喜歡。因為是家裏的第一個孩子，也可能是爸媽在我身上付出的太多，特別疼愛我，從來沒有捨得打過我一巴掌，這在弟弟妹妹看來實在是想不通的事情。我記得非常清楚，一次全家人吃飯時，為了什麼事情，爸爸一筷子抽下去，弟弟的鼻子立刻流出血來。而小小的妹妹也因為不懂事挨過爸媽的打。

不挨打也不是我特別的懂事，聽媽媽說，小時候，爸爸帶我去串門，在火車站附近，大冬天，我固執的要買凍梨吃，不管怎麼哄，就是不行，後來我一氣之下，把爸爸的耳朵都給抓爛了。一直到現在都是媽媽取笑爸爸的一個證據，就你大閨女能管住你。據說，那時話還說不清楚的我，邊打還邊罵爸爸，那也成了我唯一記錄在案的劣跡，就這樣爸爸都沒捨得動我一個手指。所以弟弟妹妹總是忿忿不平，說爸爸媽媽就是偏心眼。

可能是生性比較乖巧，也可能是完全出乎姥姥的意料，終是沒有辜負媽媽的一片苦心。一輩子不喜歡女孩的姥姥竟特別的疼愛我，每次去姥姥家，都要把好吃的給我，惹得長我幾個月的表哥眼饞。

我不知道一個人最早的記憶從什麼時候開始。姥姥去世時，我四歲。我依稀能夠記得，在醫院，彌留之際的姥姥，緊緊抓住我的雙手不肯鬆開，我被嚇得大哭不止。姥姥去世後，我一病不起，媽媽抱著氣若遊絲的我跑遍了大小醫院，吃藥打針無數，就是不見好轉。後來實在沒了辦法，媽媽找來“大仙”給我看病，說是姥姥捨不得我。

於是他在家裏佈陣，拿著裝滿涼水的碗，念念有詞，在我的身邊繞了幾圈，然後口裏含水，猛的一口噴到了我的臉上，嚇得我心驚肉跳，這也成了姥姥給我留下的最後記憶。後來似乎又到姥姥的墳前去燒紙禱告，終於姥姥放心了我。說也奇怪我的病竟然奇跡般的好了。
也許有了姥姥的庇護，從那以後，我的身體出奇的好。

上小學後，爸爸在外地工作，媽媽臥病在床，我就一個小大人撐起了大半個家。給弟弟妹妹做飯，下課的間隙跑回家給媽媽倒水吃藥，幫媽媽收幹曬濕、打理菜園，媽媽長時間臥床心煩我陪她說話。媽說幸虧自己當年有眼光，決心大，要不然到哪去找這麼個貼心的小棉襖？
再後來，上學，工作，結婚，生子。就這樣，一個只有42碼鞋子大的孩子，也能站如玉樹臨風,行如風吹落葉，讓爸爸媽媽好生驕傲。

靜下來時，想起疼我的姥姥，竟唏噓不已。我知道，捨不得我的姥姥，是擔心我身體虛弱，不堪風雨。而今多想讓她老人家親眼看看，當年的小不點，早已經亭亭玉立。
爸爸知道我喜歡蓮花，他說我是盛開在42碼鞋子裏的蓮花。我好喜歡爸爸的比喻。

我說這雙鞋子一直捧在爸爸媽媽的掌心裏。

＜全文完＞